“真正的泡沫并非AI技术本身，而是脱离实际的宏观叙事与空谈的愿景。”

——————————

人工智能（AI）投资有多热？在近日举行的“太湖世界文化论坛·钱塘对话”活动上，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原副院长蔡昉分享了美国经济学家的一个预测：美国今年经济增长超90%来自人工智能投资。

“这个现象引出一个重要问题，就是人工智能的这一轮发展究竟是一场革命还是一场泡沫？”蔡昉说，他听到很多学者和业界人士的回答是“两者都是”。

在他看来，AI有助于解决气候变化、劳动力短缺、老龄化等挑战，在地缘政治格局下，AI作为关键性科技是国家占据制高点的标志，还是大型科技企业技术领先和市场地位的象征。“所有这些都决定了这一轮人工智能投资热是浇不冷的，不管是革命还是泡沫，都浇不灭它。”蔡昉说。

一场“理性泡沫”

“（美国投资）市场中存在一些泡沫，但股市透露出的不仅仅是狂热。”活动当天，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斯坦福大学荣誉教授迈克尔·斯宾塞（Michael Spence）和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黄益平对话一开始就谈到美国股市的“疯狂”，从标普500指数来看，超过30%的市值集中在全球前七大科技公司。

对于美国股市表现“疯狂”的原因，斯宾塞认为就在于“投资不足所付出的代价远高于投资过度所付出的成本”。他以美国的科技巨头企业为例说，如果落后于第二或第三而且被拉开巨大差距，就会被淘汰出局。“中美之间亦是如此，两国的差距已进一步缩小，在中国创新技术的推动下，开源领域正在不断发展。”

“这种AI投资热带来的是一场‘理性泡沫’。”斯宾塞坦言不担心潜在的泡沫风险，他提到硅谷流行的一种说法是“人们往往会高估重大技术突破的影响，高估它的短期影响，而低估它的长期影响”。

面对当前全球形成的AI投资热，蔡昉认为，历史上所有颠覆性技术的周期，都伴随着巨大的投资泡沫。“只要有科技革命就有泡沫存在，泡沫难以避免。”他记得亚马逊创始人贝佐斯将泡沫分为“好的”（产业）和“坏的”（金融）泡沫，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达龙·阿西莫格鲁也提出，有正确（增强能力）的和错误（替代就业）的人工智能。

对于如何选择，蔡昉认为人工智能的发展要对标，即智能向善。“对中国来说，发展人工智能的目的是用生产率的提高打破供给侧的增长制约。”蔡昉分析，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确认了未来五年和十年的发展愿景，这要求GDP保持特定的增长速度，但伴随着老龄化程度加深，增长速度会有所减慢，因此必须转变经济增长动能，从要素投入型转向生产率提高型。

他还提到经济学理论中的“索洛悖论”，即新技术提高生产率，但现实中生产率又没有多大提高。“解释这一现象的原因在于，在应用技术上，每个企业之间、部门之间、地区之间、国家之间是不平衡的：那些使用了新技术的企业、部门和地区、国家，提高了生产率，但是把劳动力排斥了出去，而后者只有进入到生产率不高而且没有赶上新技术浪潮的企业、部门和地区，总体劳动生产率就没有如预期中提高那么快。”在蔡昉看来，“对标”是必须要让人工智能服务于提高生产率，使劳动生产率、全要素生产率成为经济增长新的驱动力的一个重要保障。

他强调，人工智能的“对标”不是自然而然的，需要制度环境，这需要通过改革实现，包括以制度建设平衡新技术的破坏性与创造性，用制度建设实现老有所为、老有所养，释放户籍制度改革的需求侧红利等。

以真需求“挤压”泡沫

在中关村大数据产业联盟副秘书长颜阳印象中，从2022年到2024年，大量AI应用停留在内容生成层面，用AI生成文字、图片、视频，“但2025年开始发生变化，不管是个体还是机构，都进行产业深耕，这也是我们讨论‘AI+’的由来。”

“今年整体感觉每季度都有一个大变化，从国家推‘AI+’场景、开放场景，到提出明确目标‘到2027年，新一代智能终端、智能体等应用普及率超70%；到2030年，普及率超90%’。”在一场以“AI+”为关键词的圆桌讨论中，可达智灵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中科驭数合伙人张宇直言，现在已经很难预见3年之后产品的研发会变成什么样。

他说，3年后，一家芯片企业如果没有用好AI赋能产品研发，提升迭代速度、产品的质量，可能很难在行业里和其他用得好的芯片企业竞争。

继今年8月国务院发布《关于深入实施“人工智能+”行动的意见》后，“全面实施‘人工智能+’行动”再次写入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该《建议》明确，以人工智能引领科研范式变革，加强人工智能同产业发展、文化建设、民生保障、社会治理相结合，抢占人工智能产业应用制高点，全方位赋能千行百业。

“如果一家初创型企业此刻再研发基础模型，肯定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如果它能找到垂直应用方向，产生实际价值，它就可能活下去，产生利润。”杭州达迩文智能有限公司首席执行官武伯熹认为，AI领域有海量应用，技术人员首先要明白团队是否对底层技术有真正的认知，能否做到把AI看作一个黑盒并对其能力边界有清晰认知。

武伯熹认为，市场对AGI（通用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商业化落地时间的预期过于乐观，这是投资过热的表现。“当前泡沫分布不均衡，大模型等领域的泡沫低于具身智能等方向。”但也存在技术消化泡沫的可能，即技术的飞速发展有可能兑现当下的过高预期，从而使泡沫得以软着陆。

对于如何对待泡沫，多名创业者提到技术适配、生态开放、商业闭环，他们形成的共识之一是，尊重市场需求、解决真问题，“挤压”行业泡沫。

“马斯克曾设想将侵入式芯片与机器人结合，帮助残障人士控制肢体，而我们的仿生手早已实现弹琴等精细动作，核心就在于技术出发点是解决人的真实需求。”同一现场，强脑科技创始团队成员、集团副总裁张胜男谈到最初团队做智能仿生手就是因为一位成员因实验事故失去了右手。“我们想为他做一只随心而动的‘手’。”

如今，脑控智能义肢走进现实，帮助更多截肢者弹琴、写作。张胜男说，中国有100万前臂截肢和大腿截肢者，“我们计划十年内帮助他们重新行走、拥有双手，今年已通过慈善方式帮助数千人，明年目标3万人。”

“真正的泡沫并非AI技术本身，而是脱离实际的宏观叙事与空谈的愿景。”全国社保基金理事会原副理事长王忠民说，只提AI之名却无实质落地是首个要被戳破的泡沫。应对AI泡沫也需要依靠AI的思维与方法，有效的途径是从解决具体问题出发，逐步拓展至产业链与生态层面。“从开源代码到开源生态，再到开源一切，即便没有直接收入，整个AI世界也因此建立。”王忠民说。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朱彩云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11月18日 06版